晚间用膳时,千烟依然没有看见她的少傅大人。
“沁水姐姐,少傅他真的很讨厌我吗?”
沁水给她舀了碗木鱼汤道,“安公子他并没有不待见公主的意思,安公子谁都不待见,我瞧见今早伺候他的几个女婢都被他赶出门了呢。”
“阿水。”沁婉责怪的看了妹妹一眼。
“到了宫里说话怎能还这般没规矩。”
沁水不情愿的撇了撇嘴。
沁婉伸出手接住空中飘零的小雪,感叹道“今年的春天来得这样晚。又下雪了,公主。”
千烟放下勺子道,“我吃完了。”
继而又道,“我就寝不需要人守着,夜里你们谁都不许进我的屋子。”
见沁水沁婉迟疑的对视一眼,她赶紧逃一般的一溜烟跑走了。
对着父皇给她的这两个贴身婢女,北千烟有些害怕。因为这两人的相貌竟是一模一样的!
她们说这个叫双生子,可对着那相同的面容,她不仅分不清,更是没来由的觉得恐惧。
她下定了决心要离这两人远一点。
回屋子的时候,千烟瞧见隔壁燃着烛火的卧房,不由窃喜,少傅住的竟然离自己那样近。
她心中莫名安定,躺到床榻上便呼呼大睡。
午夜,是梦。
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雪,千烟从未见过那样大的雪,好像所有人都不过是这苍茫大雪中的一片雪花。
在那漫天的白中,忽然出现了别样的颜色。
红,刺眼的红。
十面皆伏尸,红墨泼城江。
眼前的路是如此熟悉,是深宫百年亘古不变的那条宫街,是她走过、跑过无数遍的那条长廊。
可是如今,那个地方只剩下了雪和血。
无数的人的撕吼,咆哮包围了她,她的耳朵如炸裂般的疼痛,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,却发现自己一动也动不了!就好像自己不是一个人,只是混融在血和雪中的一部分。
过了很久,她很累很累,意识很模糊的时候。
耳边却突然出现了女人无比清晰的话。
“雪又开始下了,陛下。”
“王爷,你败了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从梦中惊醒的那刻,千烟再也抑制不住恐惧,捂住耳朵放声大叫起来。
孩童嘶哑的嗓音穿透了夜空,叫了很久以后,叫到她浑身再也发不出声音的时候,门兀的开了。
寒风卷进,屋外的大雪一如梦中那样热烈,可怖。
黑暗中的烛光昏黄,有一人端着截白烛缓步将近。秀发三千,别一银玉翎,浅灰的曳地长披衬得他秀欣的身姿更加如幻。
“叫什么?”他开口问道,浅浅盈盈的嗓音中似乎萦绕着温暖的杜衡香。
千烟把整个人缩在被褥里,只鹿出一双水光潋滟的葡萄眼盯着安亦寻。
“为什么哭?”他在床边坐下,好似一抹天边倾洒而下的月光。
千烟心绪不宁,并不回安亦寻的话,只是木木的看着他。
安,“......”
烟,“......”
两相无言,终是安亦寻再开了口。
“你....做噩梦?”
千烟听见那染上几分柔和的嗓音时,再也抑制不住,抛开被褥,按着眼前人的膝盖,钻进了一个出乎意外温暖的怀抱,放声大哭起来。
“父皇!!”
“呜呜....父皇...呜..父皇。”
听见那声父皇时,安亦寻整个人都僵住了,眼底的无措也逐渐变为惊愕。
“别哭。”
他飞快地低斥一声。
可惜明显只起到了反左右,千烟更加慌张难过的喊道,“父皇!呜呜..我要父皇——”
闻言,那温暖的身子变得更僵,“你别哭了。”
安亦寻柔言轻语,半晌吐不出一句哄人的话来,只好柔言轻语反复道,“你不要哭了,好不好?”
千烟把脑袋埋在少傅浅浅的银白睡杉上,鼻尖触及那令人安神的杜衡香缓和了些许,大哭也逐渐变成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抽噎。
在她哭累,即将睡过去之时,背上竟然传来富有节奏的轻拍。
这样的感觉太新奇,也太让人留恋了。故去的母后没有这样做过,父皇没有这样做过,就连万分慈爱的溪姨母也没有,偏是向来高傲孑孓的安亦寻这么做了.....
千烟诧异的扬起脑袋,却正巧对上那溢着迷茫的美目。
下一秒,眸中的迷茫尽散,又只剩下了平静。
安亦寻颇为嫌弃的用他修长的素手把千烟满是泪痕的脑袋按了回去。
千烟扒紧安亦寻底,糯糯道,“少傅,枕头底下有个很好看的东西,送给你,你以后一直这样陪着阿烟好不好?”
安亦寻想也没想就吐出了两个字,“不需要。”
“可是...真的很好看,是溪姨母给我的,溪姨母还说过千万不能丢了...”
安亦寻挑眉,万分不屑的揭开枕头,可只一瞬,他的眸光便随着枕下发散光华的紫色玉佩停止了。
千烟好奇道,“咦...原来它到了晚上还会发光。”
安亦寻问,“你说这是母亲给你的?”
“是的。”千烟哑着嗓子答。
安亦寻伸出手取过那块紫玉佩,用千烟看不懂的手势摆弄了几下,只听「咔」一声,玉佩愕然被分成了两半!
千烟还在想着,姨母说了要好好保管的...被少傅弄坏了姨母会不会怪我?
接下来,她却看见两块分开的玉璧之间,竟扯出一条衔接着两块玉璧锦帛。
她瞪大了眼,锦帛的正面似乎有字,她看见少傅端起烛看了很久。
那块锦帛不大,能写的字应该也不多,可安亦寻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看了很久很久。
“我再问你一遍。”
“这是谁给你的。”
那骤然凉到极点的声音让千烟有些迷茫,他刚刚已经问过两遍了啊。
“是,谁,给,你,的。”
安亦寻一字一顿的逼问道,那淡漠如水,无视一切的双眼中再次出现了异样的神情,是那样强烈的厌恶之情。
“你若敢骗我,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受尽折磨生不如死。”
千烟委屈极了,也学他那样,一字一句坚决道。
“是,溪,姨,母。”
在她吐出最后一个字时,千烟看到了令她永生震惊的一幕。
安亦寻哭了。
那一滴清泪毫不留恋的从左眼中滑落,少年漾着雾气的秀脸美极了,是一种指令破碎的美。
千烟呆愣许久,才伸出肉手抹去安亦寻的泪痕,软软绵绵的问道。
“安亦寻,你为什么哭了。”
雪夜漫漫,白烛也一点点的燃尽。
北千烟在最后听见了安亦寻温浅又微颤的声音,“这个东西以后就是我的了。”
“从此以后,我会一直陪着你,我会做好大宴的少傅,我会做好你的师长。”
“也永远只是大宴的少傅,也永远只是你的师长的师长。”
听到安亦寻这么说,她眨着明亮的眼睛点点头,抛去了先前的恐惧和委屈,赖在少年的怀里沉沉的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