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完日出再下山，回到家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。

    苏糖在车上就已经睡着了，祁夜把她抱下车，她也只是迷迷糊糊睁了下眼，便又靠在他肩膀继续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他摇头，直接把她抱了回去，放上床。

    又认命的去打了水来替她擦脸擦手擦脚，本来想替她把衣服换了，想了想还是忍住了。

    怕自己受不了。

    可现在还不是时候，怎么也得等婚礼之后。

    替她收拾好，他自己也去洗了洗，回到她身边躺下，将她轻轻抱进怀里，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，闭上了眼。

    而此刻，苏糖已经在做梦了。

    她在一片黑暗中行走，很害怕。

    想求救，想叫祁夜，可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。

    她越来越心慌，就在苏糖不知所措到了极点的时候，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，“糖糖，是你吗？”

    短短几个字，苏糖却听出了惊讶，怀疑，甚至喜悦等种种复杂的情绪。

    苏糖心里头却是一喜，是祁夜。

    她又忙张了嘴，叫出了声，“祁夜，你在哪儿，我好怕……”

    也许因为是他，她下意识就想撒娇，声音软软的，娇气得很。

    耳边那道声音却停了。

    苏糖觉得不对，眉心动了动，忽然就睁开了眼。

    她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，是祁夜的眼睛，可他看她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对劲？

    苏糖愣了下，“祁夜？”

    眼睛的主人好像更僵了些，眼底流过的光似乎是含着悲伤，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疼。

    苏糖目光也是微闪，终于察觉到了不对。

    她的视线从他漆黑的眼落在他消瘦的脸颊，略显苍白的唇瓣，然后缓缓向下。

    他躺在床上，穿着有些宽大的病号服，更显得他骨瘦如柴。

    苏糖的心里头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。

    咬紧唇，她再次看向他的脸。

    那是一张和祁夜一模一样的脸，却又不那么一样。

    他太瘦了，皮肤很白很白，白得几乎没有丝毫血色。

    这张脸，她见到过。

    在梦里，是她离开那个时空后，得了肺癌之后的祁夜。

    她张张嘴，声音如同从喉咙口挤出来，“祁夜……”

    祁夜目光微闪，片刻，低低呢喃，“真的是你吗？”

    苏糖深吸气，想点头，他脸色却是一变，忽然咳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忙从枕头边抽了张纸捂在唇边，刚刚白得像雪一样的脸都因为咳嗽憋得通红，他似乎是在压抑在忍耐。

    苏糖神色微变，她有些着急心慌，又不知道该怎么办，“你怎么样了？”

    他闭着眼摇摇头，压抑的咳嗽着，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苏糖咬紧唇，好一会儿，他终于缓了过来，长舒了口气睁开眼，把纸扔进旁边的纸篓，双手撑着床坐了起来。

    苏糖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，眼尖的看见那纸巾上面有一抹红色。

    她心脏狠狠一缩，重新转眸看向祁夜。

    他也正看着她，慢慢的，唇角忽然浮出了一抹笑。

    他说：“真的是你。”

    也许是因为咳嗽，他的声音很哑，看着他唇边的笑，苏糖心脏不断收缩，疼得厉害。

    她已经明白了，现在在她面前的，是另一个时空原本的祁夜。

    她看到了他手腕上的伤疤，虽然已经结痂。

    所以，应该是在祁夜自杀后，原本的他便又重新苏醒了过来，并不是像洛心菡他们以为的，他已经被火化了。

    可就算知道是另一个人，看到这样的他，她依然有些心疼。

    她抿抿唇，之前觉得自己再见到他，会有很多话想对他说，想跟他说不要再找她了，想问他为什么要做那些事？

    可真见到了，她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，那些话也都问不出口了。

    不是因为陌生，不是因为尴尬，而是因为太过心疼。

    他真的太瘦了，她甚至觉得，他身上已经只剩下骨头了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怎么回事，明明之前见到他，他的情况还不是这样的。

    她眼睫又颤了颤，眼眶酸得厉害，最后她闭上眼，只说了一句，“对不起……”

    虽然她也不知道，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。

    她没有掉眼泪，祁夜却觉得，她眼睛里含着泪光。

    他看着她的眼睛，忽然抬手，指尖碰上她的眼角。

    他忽然弯了唇角，问她，“他对你好吗？”

    苏糖微愣，祁夜又低低问，“他会让你哭吗？”

    苏糖抬眸看他，祁夜目光漆黑的看着她，“其实我真的很嫉妒他。”

    他眼神更加暗淡，“我想过，明明我和他没有什么不一样，为什么不能是我呢？我去到你的世界，以为可以改变一切，可后来我发现，不行的。”

    顿了顿，他轻声问她，“你很爱他，是吗？”

    苏糖咬紧唇，点头，“是。”

    他笑了，“所以我想明白了，就这样吧。我这身体，也不可能再给你什么幸福的。他能让你幸福，很好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在想，我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？”

    不等她回答，他又自语道：“我知道了明空对你做的那些事，我把他杀了，这样，他以后都不能再伤害你了。”

    本就是苟延残喘的身体，靠着明空续到了现在，明空一死，他自然就撑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苏糖愣住，“他，他不是你父亲吗？”

    他只是垂眸，“我的父亲，已经死了很多年了，和我母亲一起。留在世上的，不过是个恶魔而已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，他停了停，忽然小声说：“其实，我上次是想杀了祁夜的。可是我怕，你知道了后，会恨我……”

    所以，他选择了让祁夜自生自灭，就算死了，也不关他的事了。

    结果，他命大，活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的命，果然是比自己的命好。

    苏糖心里头越来越堵，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

    “你，是不是觉得我很坏，是不是，很恨我？”

    苏糖沉默，祁夜也没再说话。

    直到某刻，他看到她的身体竟然开始变化，慢慢变得透明，他忽然有些惊慌。

    她要走了。

    苏糖低头，也看到了自己的模样。

    她迷茫一瞬，然后忽然倾身抱住了他，声线压抑，“我没有恨你，真的。你也不坏，一点都不坏。”

    她的身上没有什么温度，他却觉得很温暖。

    消失的那刻，她在他耳边，声音很轻的跟他说：“祁夜，你以后，要好好的呀。”

    祁夜闭上眼，抬手，似乎想抓住她，却只抓住了轻风。

    他忽然就笑了。

    其实，已经够了。

    哪怕只是一个短暂到只有几秒的拥抱，可他已经拥有了最温暖的时刻，而这一刻，足以抵他这一生痛苦了。

    他闭上眼，从床头柜上拿起那把刀子，再一次，割破了自己本就已经受伤的手腕。

    糖糖，这次，真的不能再见了。